CHAPTER FOUR
杰森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站在陌生的街道上，面前是一家同样陌生的酒吧。外表看起来不算大，隔着门上脏兮兮的玻璃依稀能看到一个做工精美的风铃。杰森肯定自己不在哥谭，从小生长在哥谭又无数次在黑夜中巡逻飞荡的他绝不可能不认识任何一条位于哥谭的小巷。
他选择走进店里点了一杯啤酒，环视着酒吧内部的环境试图寻找出一丝线索，却在角落的某个人身上定焦。杰森端着他的啤酒走过去，坐在角落的黑发青年面前已经堆满了酒瓶，蓝色的双眼迷离几乎失却了所有的神采，衣服皱巴巴的还沾着几分泥泞和草叶，整个人看上去十足的颓废，就差在前面的桌上摆一包白粉或是一支注射器。
随手顺了某个人的手机翻开确定了一下日期，杰森几乎立刻就明白了迪克如此颓废的原因——身为罗宾的杰森·陶德已经死了，甚至连葬礼都已经办完，棺木也已经下葬。
他依稀记得那时候迪克因为泰坦的任务去了外太空，刚刚正好的错过了他的死亡和葬礼。其实也挺好，回想起自己被小丑敲打又被炸弹轰炸的经历，老实说杰森还真不觉得自己的死法有多么美观，至少绝对不是适合观赏的那种艺术型死法。
所以现在迪克回来了，缩在某个城市的小酒馆买醉，不知道有没有回过哥谭看杰森·陶德的墓碑。杰森端着啤酒坐到迪克身旁，依旧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能沉默着任由迪克抢走自己只喝了一口的啤酒狠狠的吞下一大口。
这本身就很反常，蝙蝠家族的人几乎都贯彻烟酒伤身的理念，除了他之外没有人会抽烟喝酒，就连那只蝙蝠崽子都乖乖的喝牛奶或者其他饮料。他们唯一会摄取的酒精来源大概就只有用酒类当做调味料的菜肴甜点。
“迪克，发生了什么？”杰森终于忍耐不住开口，迪克无神的双眼凝视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醉醺醺的整个人都挂在了杰森身上。
“我失去了我的小翅膀。”迪克绝望而痛苦的宣布，“而我甚至都还没告诉过他我喜欢他。”
“等等，你说什么？”
“我说我没告诉过他我喜欢他，不是兄弟间的那种。”迪克大着舌头说道，“我们都太忙了，总有很多事情要兼顾，而且他才十五岁……我本想留到他成年的生日再说的，可是太晚了，都太晚了，我永远的失去了机会。”
杰森为突如其来的告白而震惊，他从来都不知道迪克居然喜欢他——更正，喜欢过他。这可真是一个意外的收获。迪克毫无形象的干掉了那杯啤酒，有一部分洒在了两个人的身上，但迪克根本不关心这个，只是自顾自的打了个满是酒气的嗝。
“也许我根本就不该喜欢什么人。”迪克呜咽一声，打个响指又要来一瓶酒，“我爸妈和小翅膀都死了。而我之前处过的所有交往对象都无一例外的离我而去。我甚至还和蝙蝠侠大吵一架离家出走……我活的可真失败，杰。”
杰森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能眼睁睁看着迪克又拿起一瓶酒拧开。
“当然你不认识小翅膀……他是我之后的又一个罗宾。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可生气啦，狠狠揍了他一顿，还差点让他摔死。可他是个好孩子，你知道吗，他是个好孩子。我在布鲁德海文上学，又跟布鲁斯决裂没什么经济来源，他就偷偷拿自己的零用钱救济我。他还偷过蝙蝠车的轮胎，那可是蝙蝠车的轮胎诶。”迪克露出一个悲伤的笑来，“蝙蝠侠认为他会走上歧途……可他错了，小翅膀从始至终就是个好孩子。无论有没有成为罗宾他都是。”
“你回过哥谭去看过他了吗？”杰森试探性的问。他并不知道自己死后到自己复活回归发现蝙蝠侠身边多出了一个新罗宾之间的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但现在看起来至少迪克这段时间过得并不好。
迪克摇摇头，举起酒瓶灌了自己一大口，澄澈的酒液沿着他脖颈的线条流下浸湿原本就不是很整洁的棉质T恤：“我不敢回去看他的墓碑。那会……那会让我不得不承认他真的死了。我宁愿相信他还活着，只是离开去了别的什么地方养伤，过几天就又会活蹦乱跳的出现。”
看来迪克还处在否定阶段。杰森阻止了他索要酒类的再一次尝试，任凭他醉醺醺的用啃咬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也许我真的应该回去找蝙蝠侠算账。”迪克吸吸鼻子打了个充满酒气的喷嚏，“他害死了小翅膀。”
等等，他没听错吧？迪克·格雷森，第一代罗宾，说要去找蝙蝠侠算账？！
“迪克，你喝醉了。”只能得出这一个解释，杰森从他口袋里摸出钱包结账，给了使者一笔不少的小费。
“我没醉，我才没醉！”迪克尖声嚷嚷着，“带我回哥谭，杰！我要跟那家伙好好算算账！”
好吧，回哥谭。
杰森偷了辆车，把醉醺醺的迪克扔到车后座上向哥谭方向行驶。说实话他也的确很想知道在他死后布鲁斯表现得怎么样，或许不会太过悲伤——毕竟那相当不蝙蝠侠。他开的很快，迪克蜷缩在后座继续絮絮叨叨着要和蝙蝠侠算账和他对不起小翅膀之类的胡言乱语，没什么逻辑，可却足够能让杰森分心去听每一个句子。
上帝，他怎么从来就不知道自己死后迪克有这么难过自责？！
布鲁德海文到哥谭的距离不算长，但也足以让迪克恢复了一点意识。他爬到前座让杰森停下车交换了位置，从T恤上撕下一条布蒙上杰森的眼睛。杰森坐在副驾驶，没有出言阻止迪克醉酒驾车的这种违法行为。他不是很担心迪克会让他们两个出车祸，就连罗伊都能在醉酒的情况下把飞船成功开到另一个星球，所以某种意义上杰森对自己的处境并不算很害怕。
汽车开进了蝙蝠洞，杰森判断得出来——他对蝙蝠洞的气味简直再熟悉不过。潮湿的空气包围着他，期间还夹杂着一点微妙的蝙蝠气味和机油味道。熟悉的气息让杰森整个人从身到心都放松下来，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蝙蝠洞的确让杰森感到像家一样安全。迪克跳下车踉跄了几下稳住自己，杰森钻出车子，没费心解开蒙在自己眼上的布条，只凭借记忆找到墙壁双手环胸的倚着。
随后杰森听到了两个脚步声——布鲁斯和阿尔弗雷德。他们似乎在谈论着什么，不是自己，但显然阿尔弗雷德在试图制止布鲁斯前去夜巡。不多会儿脚步顿住，应该是已经发现了他们两个。
“夜翼？”布鲁斯的声音听起来不太正常，好像是有些沙哑，但几乎立刻转为了批判式的口气，“你喝酒了？”
“我看不出有什么不该喝酒的理由。他死了！”迪克提高音量叫道，“他死了！你没有保护好他！所以我他妈的当然要喝酒！”
“你根本没有立场指责我。”出乎杰森意料的是布鲁斯居然抢在阿尔弗雷德出言干涉之前开口反驳，“你和你的朋友在外太空，即使我想办法告诉了你他的死讯，但你依旧错过了他的葬礼！别说的好像你有多关心他！”
“那是外太空！我他妈不是超人不可能在一秒钟之内回到地球！可你就在他身边！他是你的助手，你的儿子，可你却放弃了他，放任他去死！”
“但还有更多的人生命受到威胁，我不可能放弃他们的生命！我根本没得选择！”
“得了吧，你可是蝙蝠侠。你当然有选择，你只是选择了放弃他。”
“就算是蝙蝠侠也有做不到的事，夜翼，你应该很清楚这点。”
“哦，是啊，你眼看着我爸妈死去！我接受这个，我他妈接受这个，那是个谁都想不到的意外！但你放弃了他，你明知道你的对手是谁，也知道小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可你就是没去救他，没去保护他，你根本就不关心他的心情，你从来就只一昧的在乎你自己！”
“而你甚至都不肯回来祭奠他！我等着你回来参加葬礼，等着你回来看他下葬，可你根本就没有出现！你回到地球所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溜出学校躲起来酗酒！”
“听起来就好像我还有别的选择一样！我不像你那么铁石心肠轻易就能接受他的死亡！你根本不知道他对我有多么重要！”
他们越吵越凶，越来越毫无逻辑更像是相互的谩骂和指责。他们都彼此指责着对方的不够关心和不够爱护，这远远超乎了杰森所能想象的范畴。当他捕捉到破空之声时注意到争吵声中断，本以为是有什么人攻击了蝙蝠洞，扯下布条却发现是迪克取出了短棍攻向布鲁斯，而后者反应迅速地架住了攻击。
他们几乎是拼了命的打斗，布鲁斯的蝙蝠面具已经被扯了下来，彼此全力厮打着根本都看不出有谁手下留情。
杰森震惊得一时忘记了如何反应。
他曾经设想过不少自己死后布鲁斯和迪克会怎么表现，却根本没有想到他们会因为自己的死而吵架甚至大打出手。他们是那么深切的爱着自己，为自己的死悲伤自责甚至迁怒对方。没有杀死小丑为自己报仇比起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老天，复活回来的自己可真是个超级大混账。
杰森努力抑制住自己对他们大喊“别打了，我就在这里，我复活回来了并且不记恨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诸如此类的话的冲动，代价是泪水夺眶而出奋力向外奔涌。他看着自己生命中无比重要的两个人为了自己大打出手，而自己明知道自己能够让他们平息下来却又根本不能表露身份去阻止，内心简直就要翻搅成一堆肉泥。
“够了。”阿尔弗雷德无畏的上前去分开两个人。他没有第一时间去阻止他们，大概是认为这两个人都需要一些必要的发泄。可怜的阿尔弗雷德，杰森总觉得自己最对不起的就是这位善良优秀的老人。他一定也很伤心，却又总是不得不摆出最为坚强的姿态去支撑起整个家族以使其不致崩溃。
没有人会对阿尔弗雷德说不。
迪克鼻青脸肿，布鲁斯也好不到哪去。杰森抹了把脸发现布鲁斯脸上添了几道深深的抓痕，一只眼圈出现了淤青，或许还有很多看不见的伤。布鲁斯粗重的喘息着，似乎所有坚强的伪装都随着迪克的攻击而瓦解，只剩下浓浓的悲伤与疲倦。
“我不会再找罗宾了。”
“最好不。”迪克愤恨的吐出一口血沫。
“收养杰森是我所犯的一个最大的错误。”
“你怎么敢！”迪克怒吼一声几乎要从地上弹起来。杰森压制住迪克，把他牢牢圈在自己怀里，尽可能忽略对方“杰伊斯放开我我要让他好看”的尖叫和不断的挣扎。
“如果没有遇见我他就不会死。”布鲁斯叙述着，悲伤疲倦得就好像一个失去了孩子的父亲——或许他本来就是，“但杰森……杰森是我的骄傲。”
“你应该早点说的。当着他的面说。而现在一切都太晚了。”迪克瞪着他，把本来就已经被撕裂的不成样子的T恤从身上扯下来随手扔到地上，“我不会原谅你，也永远不会原谅我自己。我不会再和你联络了，也不会再回哥谭。”
哥谭，迪克曾经誓死守卫的城市，同时也是伤他最深的城市。杰森最后看了一眼蝙蝠洞，留给阿尔弗雷德一个安慰的眼神，把迪克扶回后座驶出蝙蝠洞。一路上迪克都蜷缩在后座一如来时，只是不再叽叽喳喳，就好像刚刚的争斗消耗了他的全部精力一般昏昏沉沉的陷入梦乡，发出绵长而带有一丝哭腔的鼾声。
杰森在路边的加油站停下车加油，管他们借了医疗箱钻进后座扶起迪克，用镊子夹起酒精棉球擦拭着他淤青的部位。迪克睁开眼睛朦胧的看着他，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我不会把蝙蝠侠的身份说出去的。”杰森轻声告诉他，“所以你尽可以放心。”他想了想又补充道，“知道吗，你们让我觉得我以前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我才是混蛋。”迪克缓慢的眨了眨眼睛，把头埋进杰森的怀里，“蝙蝠侠也是个混蛋，超大的混蛋。”
“你的小翅膀……不管他是谁，不会为此记恨你们的。”杰森任由迪克埋在自己的怀里，抬起双手轻轻抱住了他，安抚性的顺着迪克的背，“他会回来的，一定会。可能表现得很混蛋，但……对他来说你们永远都是生命中极其重要的人。”
“可我们辜负了他。”迪克悲伤的说道，“我想为他报仇，杀了小丑，我知道蝙蝠侠也这么想过，可谁都没有能够真正下手。我们没能为他报仇。”
“这就足够了。真的，足够了。”杰森把他抱得更紧了些。
